爸爸去哪儿了第一季60(父亲老了，老到摔倒了自己都没有力气爬起来，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)
（本文内容根据真实故事改编，文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）
讲述人:于刚
职业:农民工
昨晚，我九十三岁的老父起来解手，不小心滑倒了，虽然没有摔伤，但是他躺在卫生间的地上，怎么也爬不起来。我听到动静的时候，他可能已经在地上挣扎了半个多小时了。我一向睡眠不好，夜里好不容易睡着，他可能是不忍心叫醒我。是他挣扎的时候，脚不时地踢到卫生间的门，发出了声响，吵醒了我。
我走进卫生间的时候，看见他头朝里，脚朝外，仰面躺在地上，靠近马桶的那一只手，拼命地扒着马桶边缘，想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。可是他实在是太老了，已经没有那么大力气，所以，努力了半天也是徒劳。我赶紧蹲下身子，把他搀起来，他此时，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，连走回卧室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我不得不抱起他，小心翼翼地送他回卧室，又扶他躺下，给他盖好被子。
父亲确实老了，像一株干枯老榆树，又黑又瘦，他本来就个子小，也不胖，如今随着身体的日渐衰老，肌肉也几乎都萎缩了，只剩下皮包骨头。我抱他的时候，并不感觉十分吃力，我估计他的体重最也就七八十斤。
看着他那瘦得像枯树枝一样的胳膊和双腿，我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难过。想当年，父亲是多么的强壮啊！他虽然个子不高，但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，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，就是靠着在田间辛勤地劳作，养活了我们一家七口人。他曾经当过生产队长，总是干完了公家的活儿，才回来料理自家的农活儿，他带领乡亲们开荒、打井、修梯田，总是冲在第一个。每年交公粮的时候，我记得从前那种装满粮食的大口袋，每个重达100多斤，他和村里的那些叔叔大爷们，都要一袋一袋地扛着，从马车上搬进粮库的粮仓。
父亲一生勤劳节俭，哪怕是到了晚年，也要坚持劳动、不愿吃闲饭，一来是他真的闲不住，二来是不愿给儿女增添负担。
我是父亲最小的一个儿子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，三个哥哥。姐姐最大，嫁到了镇上。大哥当兵，首先离开了村里，后来，我们另外三兄弟成年后，也都一个个离开了村里。因为我的老家太穷了，气候也不好，我们出来后就都不愿意再回去。
在我到省城打工逐渐站稳了脚跟之后，父母终于也决定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老家，来投奔我们。说实话，当时其实不是他们需要我们，而是我们需要他们。那几年，老两口就像是游击队员一样，用一个不太恰当的词来形容，简直就是“居无定所”，谁家需要就搬到谁家去住。大哥大嫂工作太忙，没时间给孩子做饭，父母就搬到了大哥家；后来二哥生了二胎，二嫂一个人带不过来，父母就又搬到了二哥家；几年后，因为同样的原因，他们又搬到了三哥家。数我成家最晚，只要了一个孩子，就在我媳妇坐月子的前夕，父母搬到了我家，先是伺候月子，后来帮忙带孩子，再后来接送上下幼儿园，从此，二老就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，直到母亲去世，都没有分开过。
我们夫妻都是打工族，住在出租屋里，工作都特别累。父母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和照顾孩子的重任，任劳任怨。我闺女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睡，饿了摔了，哭得时候嘴里喊得都不是妈妈而是奶奶。父亲那个时候身体还十分硬朗，偶尔打个零工，闲暇之余捡点废品卖点钱，都花在了孩子身上。
2005年，我闺女上小学二年级了，依旧是每天跟着爷爷奶奶，由他们负责照顾生活，接送上下学。那年寒假，我们一起回老家过了个年。我媳妇跟我是同乡，丈母娘家离我们村不过十里远，离镇上也很近，我和我媳妇住丈母娘家，父母住在姐姐家。我们谁也没有察觉到，母亲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适。她突然说她不想再到城里去了，因为岁数大了，想落叶归根。我虽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，但是也尊重她的选择。只是，我们在村里的老房子早已经卖给别人了，回村里住是不可能了，姐姐便提议在镇上给老两口租个房，也方便照顾他们。可就在姐姐到处打听帮他们找房子的时候，父亲突然做了一个梦，梦见我闺女上在学路上掉到了沟里，醒来后，他便再三劝说母亲，让她放弃了留在老家的念头，继续回城里帮我们带孩子。
半年之后，母亲就查出了胆管癌，当时已经是晚期了。第二年春天，她就去世了。弥留之际，她唯一的愿望是回到老家，埋葬在故乡的土地上。我们雇了一辆救护车，马不停蹄地将她送回了老家，满足了她的最后一个心愿。
失去了老伴儿，父亲很内疚，他像变了个人似的，对我们说:他不再跟我们回省城去了，他要留在老家，守着母亲近一点。当时，正好我的一个堂兄在老家办了个厂子，需要雇一个可靠的看门人，便找到了父亲。他年轻时受过父亲的恩惠，这么做，一来是为了报恩，二来，也是真的觉得父亲值得信任，别看他当时已经七十七岁了，身体却棒得很，脑子也还十分好使。
父亲在堂兄的工厂干了三年，直到八十岁才退休。姐姐把他接到了家里，无微不至的照顾他，姐夫对他也很好，因为姐夫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，他打心眼里把老丈人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。可是，父亲闲不住，他突然决定:要买一辆三轮车。问他买三轮车做什么，他说他越来越老了，将来会走不动路，有了三轮车，可以骑着出去捡破烂。他虽然已经八十高龄，但依旧身体康健，只是耳朵有些背，说话声音小了听不见，他的眼神依然很好，姐姐做针线活儿的时候，由于眼睛老花，穿不上针，还得求助于父亲。
从此以后，在姐姐居住的那个小区，就多了一个骑着三轮车的老头的身影，他每天早早起床，吃过早餐就下楼，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，捡拾各种废品，直到中午才回家吃饭，下午两点多再出去转悠，一直到天黑才回家。他什么都捡:纸箱子、饮料瓶、废铜烂铁，他穿着旧衣服，拿个铁钩子，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地翻找，不嫌脏也不嫌臭，一个月下来，也能卖好几百块钱。
遇上像中秋节春节这样的节假日，小区里的垃圾比平时多出几倍，能捡到的废品也特别多，他忙得中午都顾不上回家吃饭。好几次，姐姐姐夫等不见他回家吃饭，就以为他走丢了，带上孩子们到处寻找，最后，总是在垃圾箱旁边找到他。他笑眯眯地解释:今天的废品好多，捡都捡不过来，一着急，就忘了时间。
就在父亲从堂哥的工厂退休那年，姐姐也查出了癌症，她瞒过了父亲，偷偷跟我们兄弟商量:假如她有一天不在了，谁愿意回老家去照顾父亲？因为父亲岁数大了，不愿意再离开家乡，大哥身体不好，自己还需要人照顾，二哥三哥都在省城的城郊娶的媳妇，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，只有我的媳妇是从老家娶的，最终，我决定还是由我回去照顾父亲。
对我们这样的打工者来说，其实去哪儿都一样，只不过省城的工作机会多一些。可是，为了满足父亲叶落归根的心愿，我带着老婆孩子，回到了老家，并贷款在县城买了一处房子，打算将父亲接过去住。父亲也拿出了他这几年打工和捡破烂所攒得积蓄，资助我装修买家具。
我的新房装修好了，姐姐的病情却越来越恶化，2012年，虽然经历了手术和多次化疗，她还是没能好转，最终，含恨去世了。
姐姐走了，父亲哭得像个孩子，他逢人就说:“老天爷怎么不让我先死呢？我都八十多了，死了不是正好嘛？为什么要先带走我的孩子？”
难过归难过，先后经历了丧妻和丧女之痛，父亲并没有因此而消沉，他就像一匹饱经风霜的老山羊，继续倔强地在人生的道路上，勇毅前行。有人劝他:岁数大了，在家歇着就行了，不要再出去捡破烂了。他说:“天天坐着不动，很快人就会废掉的，越不动越死得快！”
后来，随着年龄越来越大，他的记性开始变得越来越差，常常忘记锁三轮车，终于有一天，把三轮车给丢了。邻居的一个大娘同情他，把她家那辆不用的旧三轮送给了父亲。他继续蹬着三轮车，捡拾废品。只是，他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，蹬起三轮车来，也显得越来越吃力，可他依旧坚持每天出门，直到，第二辆三轮车也丢了。
又有人劝他:“这回不要再出去了吧？没有三轮车，你走不动，捡到了东西也拿不动了。”他不说话，第二天，依旧步行出去捡，后来实在走不动了，就拄上拐杖，只不过，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，慢慢的就只能在小区院内和附近处转悠。但也有例外的时候，有时候附近捡不到，他不由得就走远了，而且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，他偶尔脑子不好使，会迷路。前年冬天，下了点雪，他出去在大门口摔倒了，好心人把他扶了起来，问他家住哪儿，他不记得几号楼几单元，幸亏我的一个朋友路过那儿，从围观的人群中认出了他，给我打电话，我去把他接了回来；去年夏季的一天，父亲又一次走丢了:他本来每天早上出去，十一点多就回来了，可是，那天，他直到下午两点也没回来。我骑车出去找了好几圈，也不见他的踪影，越找越着急，就给周围所有的亲戚朋友打电话，发动大家一起寻找。后来，外甥女编辑了一个寻人启事，附上了他的照片，发了朋友圈。后来终于有人打来电话，说在某小区门口看见了他，让我们去接他。等我们见到他时，已经是晚上八点了，他坐在人家一处底商门口的台阶上，身边放了一个大袋子，袋子里满满地装着各种各样的饮料瓶。提供线索的小伙子略带歉意地说:“我喝了酒，不能开车，要不就直接把老大爷送回去了，省得你们跑一趟！”我们再三对他表示了感谢。
外甥女蹲在他面前，问他是不是走不动了，他说是；问他饿不饿，他说不饿，中午的时候在小摊儿上买了五块钱的西红柿，吃得饱饱的，一点都不饿。我们哭笑不得，把他搀到车上，他还不忘记拿上那堆饮料瓶。回家后，他告诉我们，他转向了，分不清南北，回家的时候走了相反的反向，所以越走越远，直到后来再也走不动。那次以后，为了防止他再走丢，我们定制了一大堆胸牌，上面绣着他的名字和家人的电话号码，给他缝在每一件外套上面。
随着年纪越来越大，父亲的牙几乎掉光了，没有牙齿支撑，他的嘴唇凹了进去，再配上满脸的皱纹，看上去有些可爱。而他的性格和脾气，也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一样。每次他走丢了又被找回来，我都生气地数落他:“让你别出小区大门，你就是不听！”他就像小孩子做错了事，很羞愧的低着头不说话。我想小时候他可能也是这样训我的吧？他也变得越来越依赖我，我一准备出门，他就赶紧问我要去哪儿，一天见不着我，他就着急得问这个问那个，好像生怕我丢下他不管。我不得不放弃了打工，在家守着他，像关注小孩子一样关注他，吃饭、喝水、睡觉、上厕所……每天各种叮咛嘱咐。
前年过年的时候，孩子们都来看他，他说自己老得不行了，外孙女对他说:“姥爷，你可得好好活着，你要坚持活到一百岁。”父亲摇摇头，表示这个目标恐怕难以实现。外孙女婿骗他说:“国家有规定，谁要是活到了一百岁，就奖励他一套楼房！”父亲听说很高兴，说自己要争取活到一百岁，多给我们挣一些财产。
最近这几年，父亲的饭量也变得越来越小，原来的一日三餐也变成了一日两餐——他晚上几乎不吃饭，最多喝小半碗粥，他说吃多了肚里不舒服。与此同时，他经常便秘，吃香蕉、吃蔬菜、喝蜂蜜水、吃益生菌，都不管用。好几次，他憋得难受，但实在是拉不出来，我不得不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，帮他掏。但有时候，他也会拉肚子，一不小心，就弄得到处都是，我已经为此扔掉了他的十几条内裤和秋裤。医生说，这是他的肠胃功能在一天天退化。
去年疫情管控刚刚放开的时候，长期患有脑梗的大哥又因感染新冠病毒而突然去世，我们谁也没敢告诉他，怕他知道后受不了。父亲当时也阳了，发烧、头疼、浑身无力，连续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好好吃饭，我当时担心极了，可是，最终他顽强的挺了过来，又开始拄着拐杖出门去捡破烂了。只是阳过之后，他的饭量好像更少了，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，我问他想吃什么，他总说他不饿。他出去转悠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，走了没一会儿，很快就回来了，仿佛很疲劳的样子，有时候我还来不及帮他脱掉外套，他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。还有的时候，他一天也不出门，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。
我猜:属于父亲的时间，可能也不多了，毕竟他已经九十三岁了。就连我这个最小的儿子，都快六十了。我也知道:生老病死，都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，可是，我还是多么希望:父亲能一直陪伴着我，活到一百岁，甚至更老……
（完）